“你為何要對我說這些？”卓紫凝皺著眉道，“莫要忘了，我們以前是敵人。”

“但現在不是了。”李策雙眼一瞇，狡黠的目光像極了一只狐貍，“在這個地方沒有永遠的朋友，當然，也沒有永遠的敵人，有的只是共同的利益。我希望與你結盟，做為交換條件，我可以幫你防著宗岳。畢竟你是這圈子裏的新人，若是無人幫你熟悉游戲規則，你早晚會被踢出去。”

聽罷李策的話，卓紫凝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，她本能的想到了葉離，如果去問他的話，他一定會幫她做出最恰當的選擇。可剛才，她已經對葉離說出了那麽傷人的話，如果再為了這事去求他，一定會讓他看貶了自己。

李策見卓紫凝的表情變幻不定，心知此事不能急於求成，於是便道：“你先好好考慮，我會等你的答覆。”

看著李策從自己身邊走過，卓紫凝心道，我不能事事都依賴葉離，離了他，我一個人難道不能活麽。“掌旗使請留步！”卓紫凝叫住了李策。

李策轉過身來，道：“卓護法還有何事？”

“關於結盟的事，我答應你了。”卓紫凝走上前去。

李策有些微微訝然：“卓護法不再考慮考慮？”

“不必再考慮，我答應了。”卓紫凝一笑，心裏湧出一種報覆的快感，若是葉離知道我在背著他擅自行動，不知會做何感想。

時間過去了兩天，卓紫凝正坐在自己的書房裏對著一本攤開的書發呆。或許是葉離的威脅起了作用，或許是李策在暗中進行了斡旋，總之宗岳是沒來找過她麻煩，他甚至已經離開了長安。可卓紫凝卻時常會想起葉離，他的模樣不受控制的直往腦子裏蹦，讓她跟本無法集中精力去做別的事。

“護法。”侍女秋晨走了進來，“葉公子在外求見。”

“葉離？”卓紫凝心裏一顫，卻又做出一副冷漠的姿態道，“不見，叫他回去吧。”

秋晨點了點頭，緩步退出。

過了半晌，卓紫凝聽不到外面的動靜，便走出書房對秋晨道：“他走了嗎？”

“走是走了。”秋晨露出了一臉怯怯的神色，“不過他的臉色甚是嚇人……”

卓紫凝“哦”了一聲，走回書房，心道，葉離，你也會生氣？

經過多日的陰霾，太陽終於冒出了頭，積雪已經漸漸消融，露出深灰色的地磚，仿佛在將大地一點點撕裂。卓紫凝剛走出中庭，忽見一道黑影閃電般撲向自己，緊接著眼前一花，便已身處於一個偏僻的角落。

“葉離？怎麽是你？”卓紫凝驚叫出聲。

“怎麽不能是我？”葉離按住卓紫凝的肩膀，雙眉直豎，“這些天我找過你多少次？你究竟想幹什麽？”

“你想見我嗎？那你大可以去翻窗子。”卓紫凝一個巴掌將葉離的手拍掉，冷聲道，“你不是一向精於此道嗎？”

葉離語氣急促，顯然已經失去了往常的冷靜：“你覺得自己翅膀硬了，想飛上天了？”

“離我遠些！”卓紫凝推開葉離，怒視著他，“我不是你的玩偶！”

葉離目光閃爍，神色忽然變得有些黯淡：“你是為那天的事生氣嗎？”

“你難道不明白？”卓紫凝輕笑一聲，拂袖而去。

“你站住！”身後傳來葉離的厲喝，但卓紫凝卻仿佛一個字也沒聽見。

夜幕降下，長安城裏依舊歌舞升平，仿佛這些人從不會疲累。葉離依舊倚在芳翠華庭的二樓上，他喜歡這個位置，因為能夠看見樓下大堂裏的蕓蕓眾生。時間已到子夜，可他不願回房休息，房間裏太靜了，靜得像口棺材，只要一躺進去，腦子裏便會開始胡思亂想，想到生，想到死。

看著大堂裏那些買醉的，買笑的，買肉體的人們，葉離的心裏忽然生出無盡的悲哀。那些衣著光鮮，姿態嫵媚的女人們似蛇一般纏繞在客人們的身邊，她們雖然是這些人花錢買來的，但在明天的太陽升起之前，她們會一直陪伴在恩客們的身邊，寸步不離。可我呢？葉離心道，為何我的身邊一個人也沒有？

一個身著羅衣輕衫的女子慢慢的向葉離靠來，他只聞得一陣撲鼻的香粉味，懷中便已擠進了一個軟玉似的身子。羅衫輕解，雪白的酥胸微露，一雙柔情似水的眸子凝視葉離的雙眼。公子……女子朱唇微啟，軟綿綿的嗓音令人心醉。葉離抓住女子的雙臂，輕輕一送，便將她推開了數尺。

“公子？”女子不解的看著他，他方才臉上的表情正是代表著他需要人的陪伴。

“這裏的香味太濃了。”葉離輕聲吐出這句話，人已經來到了一樓。

踏出芳翠華庭的大門，夜也變得清新起來，月色瑩瑩，仿佛水一樣，隨時會流走。

葉離沿著街道緩緩前行，不知不覺，身邊的景象漸漸荒涼。擡頭一望，一塊寫著“軟香樓”的牌匾映入眼簾。原來竟又來到了這裏，葉離微微一笑，走了進去。

“公子，您又來了。”老鴇顯得既驚訝又欣喜。

“給我拿兩壺好酒。”葉離坐在空無一人的大堂中，身上也有了絲寒意。

“酒來啦！”老鴇親自將酒端了上來。葉離拿過酒壺，也不用酒杯，直接便將酒水灌進了喉嚨。老鴇見狀，便暗暗的吩咐小二再拿兩壇酒過來，以她的閱歷，怎會看不出這年輕人今夜是來買醉的？

酒一壇一壇被抱上來，也不知灌了多少進肚，葉離的頭變得昏昏沈沈，眼前也是模糊一片。昏暗的燈光變作炫目的光影，葉離感覺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，仿佛置身於雲端。

恍惚間，一位女子坐在了他的對面，聲音柔柔的，像緞子一樣：“公子，你不能再喝了。”

葉離的耳朵已經聽不清楚了，他擡眼望去，對面女子的容顏卻慢慢的變成了卓紫凝的樣子。“你來幹什麽……”葉離趴在桌子上，含混不清的道，“你不是不想看見我嗎……你走！你讓我一個人！……你們……你們都留下我一個人……”

葉離舉起酒壇，又是“咕咚咕咚”數口。這一次，當他再擡起眼皮的時候，對面的人卻又變成了繆雨鈴。“小鈴兒……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……”葉離握住了對面女子的手，蜷縮起身體，抱著酒壇，呢喃著道，“別走……別再離開我了……”

隨後，只聽“啪”的一聲脆響，酒壇子落到地上摔得粉碎，葉離也終於趴倒在桌子上，不省人事了。

女子掙脫葉離的手，對著小二道：“快把他扶到屋裏去吧。”說罷，又發出一聲輕嘆。

當葉離睜開眼睛時，窗外已經大亮，他掙紮著從床上爬起，感到頭痛欲裂。然而一低頭，卻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已經不是昨晚那件了。葉離一個激靈，卻怎麽也想不起昨晚發生的事，腦袋疼的簡直快要炸開一樣。

“吱呀”一聲，一位年輕男子推門而入，葉離見了他，忽然冒出了一身冷汗，神智也清醒了許多。

“尊客終於醒了，這醉酒的滋味不太好受吧。”來人不是別人，正是辰教的少教主，君洛宇。

“我的衣服……”葉離輕聲開口，卻感覺嗓子幹的像要冒火。

君洛宇笑著道：“尊客昨晚喝得太多，吐了一身，因此在下命人給尊客換了套新衣服。”

“多謝了。”葉離對君洛宇道，同時心裏也在暗自慶幸，幸好昨晚身上沒帶什麽要緊的物事，否則若是在此處暴露了身份，那麽後果將不堪設想。以後可不能再如此魯莽了，葉離在心裏告誡自己。

此時，只聽得屋外傳來流雪輕柔的歌聲，唱的乃是一首《醉公子》。“闌外金風至，搖墜明珠淚。酒罷醒時傷，憂愁難自醉。不若看飛霞，爛入一叢花。四海皆為家，紅雲暮日斜。”

一曲唱罷，君洛宇道：“不論兄臺有何煩心事，買醉總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。”

葉離點了點頭，神情索然：“只此一次，以後不會再有了。”

君洛宇道：“在下洛雨，不知兄臺怎麽稱呼？”

“葉離。”葉離道，隨後他便在君洛宇的眼神中看見了一絲一閃而過的異樣情緒。看來這位少教主也並非兩耳不聞窗外事，葉離沈默了一下，開口道：“洛兄可是還想見喬姑娘？”

“喬姑娘？”君洛宇一聽這名字便立時興奮起來，“葉兄可以為我引見嗎？”

葉離微微一笑：“我可以帶洛兄去找喬姑娘，不過就如我上次說的那樣，喬姑娘家教甚嚴，因此洛兄還是盡量不要登門拜訪為好。”

“那是自然。”君洛宇謙和有禮的道，“只是不知這樣是否會麻煩葉兄。”

“不麻煩。”葉離道，“喬姑娘家住洛陽，而我正巧要去洛陽辦些事，因此剛好可以帶洛兄去見喬姑娘。”

“那麽我們何時動身？”

“過幾日罷。”葉離輕聲開口，顯得有些思緒漂浮，“我還有些事情未了。”

素白的玉鉤懸掛於天，幾點晶瑩點綴其側。靜默的房間內一燈如豆，卓紫凝正待去將燈芯剪亮，忽聽裏屋的窗子發出一陣響動。

莫非是……卓紫凝剛轉過一個念頭，就見葉離緩緩從陰影中走出。

“你瘋了！”卓紫凝急忙走上前去，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，“這是什麽地方，你怎能說進來就進來！”

葉離沈默了很久才道：“我要離開長安了。”

“離開？”卓紫凝忽地一楞，過了半晌才怔怔地道，“去哪兒？”

“去洛陽辦些事。”

卓紫凝低下頭，只覺心中空空蕩蕩，有那麽絲失落感在悄悄蔓延。這下達到目的了，終於將他氣走了，卓紫凝在心裏苦澀的想著。可我這樣做又有什麽意義？不過是小孩子幼稚的把戲，可笑自己竟還一直樂在其中。

“為何要離開長安？你是打算丟棄我了？”卓紫凝一開口才知自己此時竟是如此恐慌。

“我沒有丟棄你，只是我必需離開一趟。”葉離的神情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晦暗不明，“況且……就算沒有我，你自己不是也做的很好嗎。”

“我……”就在卓紫凝還沒來得及說出後面的話時，葉離的身影已經不在房間裏了。她只有呆呆的聽著他推窗而去的聲音，仿佛被孤身一人丟棄在荒野上。

晨光熹微，葉離頗費了一番手腳，才從長安總壇混了出去。他可不會告訴卓紫凝，他是在長安總壇的側門外等了近四個時辰，才能人不知鬼不覺的混跡進去，為的只是在離開長安之前再見她最後一面。至於為何要這樣做，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明白。卓紫凝說他根本不在乎她，但她錯了，他是在乎她的，到現在他才知道。所以當卓紫凝決然的將他推開時，他竟會感到如此害怕，以甚於用酒來麻痹自己。

當葉離趕到城門口時，君洛宇已經在等他了。葉離回望那繁華的長安城，最終發出了一聲嘆息。

“黯然銷魂者，唯別而已矣。”君洛宇輕聲吟道。

“我們走罷。”葉離轉過了頭，“此處……或許不該再有我留戀的東西。”

風蕭蕭而異響，雲漫漫而奇色。月滿霜而幽冷，雪凝光而銀妝。

到達洛陽之時，已是臘月中旬，大街小巷裏已漸漸染上年味。看著高高懸掛的大紅燈籠，君洛宇不由得笑道：“看來我們得在洛陽過年了。”

“在洛陽過年難道不好嗎？”葉離也笑了笑，擡步走向街角。

只見前方站著一個紅衣女子，身材嬌小，一張臉俏生生的帶著微笑。她的眼神清澈透明，眼珠像夜空中最亮的星。

“玫兒。”葉離笑著朝她招了招手。

紅衣女子“哎呀”大叫一聲，一路小跑著過來：“葉大哥，我總算等到你們了。我計算著你們是該這幾日到的，所以一直在這裏等你們。”她跑到君洛宇面前，呵呵笑道，“真沒想到你們竟會走到一起去，這個世界可真小。”

“喬姑娘，想不到你還記得我。”君洛宇的臉頰有些微微發紅。

“我怎會不記得你。”喬夢玫的笑容燦若春陽，“洛公子送我的折扇，我一直珍藏著吶。”說罷她便領著兩人走上街道，熱情的道：“你們以前來過洛陽嗎？我們這裏過年的時候可熱鬧了。”

隨後，喬夢玫便拉著葉離和君洛宇在洛陽城的大街小巷一通暢游，直到夕陽西斜才放過兩人。當晚，葉離和君洛宇在洛陽城中的青陽客棧投宿，待君洛宇進了自己的房間後，喬夢玫對葉離道：“你為何不去我家裏住？如若那樣，我找你豈不是很方便？”

葉離道：“我不願給鐵血盟的人知道我來了洛陽，你也不要對別人說，知道了嗎？”

喬夢玫聽罷，輕輕點了點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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